我的癌症日记

 

 

 

文/彭祖彭

 

 

 

上个世纪70年代初的某天,一个23岁的英俊青年,从市郊茅山头农场的棉花地里,放下锄头,奔跑着来到九江市妇幼保健院上班。

37年过去了,一个60岁的癌症老人,拄着拐杖,半身不遂,踯躅街头。

这是同一个人吗?

是的!这就是我彭祖彭。

日子真快!说老就老了!

 

 

面目全非

 

其实我早就盼着退休。因为,除了工作,我心里还藏着另一点追求:我想退休后去全国各地考察特异功能、神秘事件。另外,我还想学点魔术和小杂技,期盼着进修一年,能够脚踩独轮车,两手来回抛接三四个小彩球,圆我孩提时的梦。

命运真会作弄人,58岁时,我却因病退了休,而且是人人害怕的晚期癌症!几乎没有什么早期症状,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某一天,死神突然逮住我,套上囚衣,只等择日执行。

北京统计,近十年,1,600例晚期肺癌,无一例活过五年;上海统计34例,无一例活过三年。中位生存期只有3─9个月。

晴天霹雳,太可怕了!现在不只是要退出工作,而且要退出人生舞台了!

时间飞快流逝,病况也残酷加重。不管我曾经多么坚强,多么有意志,当手术、伽马刀、化疗轮番轰炸后,我已面目全非,极为虚弱。在6─7月份的烈日下,我还感觉周身寒冷。

我的能量几乎耗尽,连扬眉微笑的力量都没有。记得化疗后回家的那天,听说岳母正在我家收拾做饭,我就提醒自己,进门时一定要笑着叫一声“妈妈”。可是到家时,我太虚弱了,佝偻着腰身,耷拉着脑袋,眼睑只有向上瞥一眼岳母的力气,努力想挤出一丝笑来却做不到。

接着伽马线后遗症逐渐出现。左侧偏瘫,我只能整天躺在床上,眼望着天花板,忍受着瘫侧肢体的痉挛疼痛。当我听说,偏瘫超过一年不愈,就再也不会好时,我呼天喊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妻子吓得日夜寸步不离。我设计了两三种了结方式,每次都因妻子及时识破而无法实施。我终于知道,真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况。我固执地一遍又一遍责问妻子:

“你是不是我最亲近的人?”

“那么你忍心看我这样受折磨?”

“你晓得吗,在战场上,若被俘,为防凌辱,可以请求战友:快给我一枪!”

后来,我从电视上看见,扮演“超人”的那位美国演员,四十几岁,从马上摔下成为高位截瘫,比我严重得多,坐轮椅头颈两侧都得支撑,双脚要绑在踏板上。以前那么威武帅气的男子汉,竟变得像个小老头。可他顽强面对灾难,成立瘫痪基金会,鼓舞着全世界的瘫痪者。还有中国的运动员桑兰,英国科学家霍金……

我渐渐平静了下来。终于从完全卧床不起,锻炼到可藉助拐杖缓慢挪步,心态也好些了。有一次我和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同时上楼梯,互相谦让着,冷不丁老人冒出一句话:“你残疾人优先!”我愣了一下,马上报以微笑。

可是术后十个月,又发现两肺癌细胞广泛转移,密密麻麻竟有几百个小结节。又拖了十个月,用了最新、高级化疗药也没有效,且有加重的势头。人再次折腾得奄奄一息,夜夜梦见单位已逝的同事,害怕极了。

根据最多活三年的统计,我自忖剩余日子屈指可数,内心再次失衡。烧香拜佛进寺庙,随人家牵着到处转,心里却毫无平安。

 

 

格言无效

 

我几近崩溃之际,把我珍藏了一生的几条格言拿出来读──多年来,我总是在需要时,翻出来咀嚼,常常精神为之大振,问题也终归解决。

“车到山前必有路!”

“天无绝人之路!”

“永不言弃!”

我21岁下放茅山头农场时,每天顶着烈日,心揣火,汗如雨,锄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硬邦邦棉地。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只觉人生毫无出头的日子。每当我灰心时,我就锄一阵,心里念叨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又锄一阵,又念叨:“天无绝人之路!”再锄一阵,再念叨着:“永不言弃!”

终于,我会写“节目”的小才华传到总场,被调到总场搞专职写作。一年后又被调到城里医院。

在后来的人生旅途上,凡有大障碍、大困厄,这些格言也总能帮上忙。

如今,被晚期癌症击中,我又翻出这些格言,看啊、想啊,想啊、看啊──可怎么看怎么想,一句句都晦暗无光!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

“车到山前必有路”,可我面前没了路,那个铁定的结果在等着我!

“天无绝人之路”,可天已绝了我的路!

“永不言弃”,可生命弃我如敝屣!

当我不止一次绝望地呼喊“天哪!天哪”时,耳畔死沉沉的寂静里,泛出另一句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挣扎──挣扎──再挣扎,终于心气耗尽,瘫软如泥。一辈子从不向命运低头的我,还能怎么样呢?对望明镜,是我非我!狠掐身体,是梦非梦?乞望亲人,亲人断肠!求望挚友,挚友无力!我终于明白,这些格言只是人间格言,凡尘之物,当生命走到人世间的尽头时,它一无用处!

 

 

旧词新解

 

“天啊!天啊”,当我呻吟、绝望的时候,我看到了另一种格言,振聋发聩:

“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耶稣说:“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

耶稣说:“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见神的国”。

在这肉体就要灭亡之时,我要来一次生命的嬗变吗?我要通过信的桥梁,走进永生之门,去见神的国吗?没错没错!主耶稣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

“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信的人有永生。”

“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人若遵守我的道,就永远不见死。”

“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那听我话、又信差我来者的,就有永生,不至于定罪,是已经出死入生了。”

“实实在在”──多么明确无误!“出死入生”──多么铿锵有力!

我终于来到了连大科学家牛顿都信奉的上帝和耶稣面前,打开了天窗,洞见了生命的真谛。我受洗成为了基督徒!

再回头看我原来的那些格言,有了新的解释:

“车到山前必有路!”是的,来到橄榄山前,主耶稣指给我一条通天的永生之路!

“天无绝人之路!”是的,天父上帝怎会断绝信他之人的路呢?

“永不言弃!”是的,天父和主耶稣永不会抛弃我!只要我不抛弃对天父和主耶稣的信念!

感谢天父上帝!感谢主耶稣!你给古老的格言以生机,你胜了死亡,你胜了这世界!我伸出信的手紧紧握着你,我也战胜了恐惧,战胜了这终将毁朽的肉身,因为我的灵要回归圣灵的源头,进入永生!

 

为何是我?

 

患癌近两年,挣扎在死荫幽谷。心里一次又一次地诘问:“为什么是我?”

信主后,天窗打开,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当我想到我工作的单位近500余人,只有我受神拣选。“为什么是我?”于是,我惶惶不可终日的绝望感,被欣慰、感恩所替代。

从小,我家附近就有教堂。长大后,也拿到过圣经。神介入我的世界几十年,我却视而不见,现在神透过癌症,这扬声器,向我大声呼喊,终于穿透了包裹我的唯物主义屏障,引我走入真理和光明!

信主后不久,我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向上恢复,虽是缓慢地,但已明确无误。数月前到院子里练步,还是佝腰曲背,呼吸拉胸扯脖,脚抖抖飘飘,看着随时会跌倒的样子。有时妻子匆匆进商场买菜,安排我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叮嘱一句:“小心啊!”不一会儿我就觉得体力不支,直不起腰,抬不起头,怯生生地瞄着顾客们一个个从我面前走过,其中不乏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他们看我时流露出的怜悯,让我自惭形秽。想到要提前20年告别人世,就自叹:“活60岁的寿,走80岁的路!”

而信主后两个月,我陪妻子上街,来回步行近一里,步履踏实多了,也不觉很累。妻子照样进商场买菜,我挥挥手:“没事!”用一种舒适的姿势坐着,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人来人往。

回想起近半年来,几次生命的低谷,特别是一月多前在上海儿子家,已几乎不能坐起,呼吸困难。真害怕客死他乡,于是匆匆赶回九江。当时我乘着出租车经过南浦大桥,奔向上海南站,第一次看到巍峨的斜索拉桥,四周大厦鳞次栉比,我却悲从中来:“繁华的大上海,热闹的人间,心爱的儿子啊,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们了!”

一回到九江,我就催促家人购买墓地。我郑重告知家人:在我走后,希望妻子找一个可靠的人陪伴晚年。她太辛苦了,尤其是我得病的两年!此生无法报答她,是我的至憾!但我央求她,尽快受洗成为基督徒,百年后也一定要睡在我身边。

岳母和妻子含着眼泪答应了我。这些安排完,我便放心地等着那一天。

万没有料到,在我受洗成为基督徒后,不到三个月,胸片显示,术后复发转移近一年的百余个阴影,全部消失!虽然两个月前,我换用了另一种新药易瑞沙,但据统计,此药对病灶的“完全消失率”只有1.9%。

我那几近熄灭的生命之火,又明显亮堂起来。那天上午我坐在商场门边的椅子上,一边等着妻子买菜出来,一边想着这两年的病况和心里的起伏,猛然,有一句话跳进脑海:“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

这不就是我此刻的写照吗!?

这是圣经里的哪一段?回到家里,我迫不及待打开电脑,输入关键词“将残的灯火”,点击,两行灿烂的经文映入眼帘:

“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他凭真实将公理传开。”(《以赛亚书》42:3)

“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等他施行公理,叫公理得胜。”(《马太福音》12:20)

感谢天父,感谢主耶稣,给了我蔑视死亡的勇气和对永生的盼望!

 

 

作者为中国妇幼保健院退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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