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西洋岸边,看星星

 

 

 

 

文╱范学德

 

 

 

 

在一个几乎没有月光的夜晚,我和几个朋友站在大西洋的海岸边,看星星。

我们脚下的地方,离纽约的长岛不远,黄昏时我看到长岛在晚霞中朦朦胧胧,它仿佛像一条飘动的纱巾,轻轻地掩上了神秘的面孔。几块灰色的云,遮不住那大得令人惊叹的夕阳,金光在碧蓝色的海面上轻轻地浮动。

此时,一切都隐入黑暗里。远远的地方,从一两户人家中,撒出淡淡的白光。大海深处有三四点灯火,无尽的黑暗,把它们隔成了一点,又一点,孤伶伶地摇动着。西风,带着一丝丝暖意,一阵阵拂面而来。

朋友说,在纽约看不到星星,曼哈顿的灯火,夜夜辉煌。朋友又说,好多年没有看星星了。这就是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观看满天的星斗,并且充满了好奇?

我上一次看星星是什么时候?快一年了。那次是在美国西南部的荒漠中,四周只有矮矮的荒草和高高的仙人掌,还有虫子在叫。风是干的,天离地很远,很远。

虽然今天的风有些湿,但天离地,还是那么远。

高空,今夜星光灿烂。我仰起头来慢慢地看:好一个穹苍,星光如水,如梦如诗,又如无数个奥秘,亮晶晶地向我飘来,但我数不过来,也猜不透。哪一颗是牛郎星呢?织女又在哪里?七七相会刚过去不久吧?他们还要相望多少岁岁月月、暮暮朝朝?

朋友说起了太阳系之大,银河系之大,他说的数字都是天文数字。我记不准,也无法想像。突然间,有一句名言压到了我的心头:这永恒沉寂的星空,让我的心灵颤栗。还有一句名言是康德说的:仰望太空,星光灿烂,道德律令,在我心中。

我们中国人的祖宗说什么啦?“苍天在上”。

我问自己:人算什么?我又算什么?我又能够说出什么?我该沉默。

星光下的我,是孤独的。宇宙这么大,人却在寻找一个家。人正是在自己的家中清楚地感受到:我无家可归。

无数个星星在看着我,我却无法看到它们的眼睛。人,什么时候才会感受到这一点呢?无论你看什么,其实首先你是被观看的,一直在被注视之中。上帝就是那注视一切的注视者。

上帝啊,你看到了什么呢?是我的心?但这一颗心又是什么呢?

40多年前,我的这颗心充满了好奇,它会数天上有几颗星。过了没有几年,星星就消失了,我的心中只剩了一颗星,他是人民大救星。再过了10年,我就不敢再看星星了:一颗星星,就是一个绝望;一道星光,就述说一段悲情。

人是在浩瀚的宇宙中绝望的,人会感受到自己的绝望,而宇宙从不绝望。也许,是因为我们绝望了,所以,我们听不到宇宙的叹息;所以,我们听不懂星星的话语。

但此刻,我分明听到了一首古老的歌:“诸天述说上帝的荣耀,穹苍传扬他的作为”。我听到了天地都在同声唱和,从古至今。今宵,我也加入了那亘古的合唱。

 

 

作者原为马列哲学讲师,现住美国伊利诺州,自由传道。此文选自作者的新书《活在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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