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盼望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不能忍受疼痛。他绝望地对妻子说:我受不了了,让他们给我打麻药吧!

 

 

 

文/张晨歌

 

 

 

在参加了他的追思礼拜之后,当年那个男孩的身影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白皙的皮肤,目光深邃而冷漠。

那一年,我们一行十几个人去大峡谷旅行。途中,他总是静静地眺望着车窗外。下了车就不声不响地支搭帐篷,生炭火,为大家准备午餐。只有与人谈话的时候,他的眸子里才放出柔和的、略带羞涩的光。

五年以后,他亲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追思礼拜上,我看到了他的一帧遗照,还能依稀认出当年那张稚嫩的面孔来。只是他眸子里放出的光变得十分凝重,带着穿透力,似乎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都变幻成一个巨大的问号,与一个无奈的惊叹号。

他生长在一个中产阶级的家庭中,是父母兄长眼中的宠儿,然而在似乎平坦而长远的人生之路上,他却走到了尽头。

世上其实有两条路,每个人都必走这两条路,一条是人生之路,一条是心灵之路。人生之路是外在的,虽然受着主观愿望的影响,却在世界、社会、家庭的依存下有着很大的客观性。

而心路却完全属于主观精神世界,因此它似乎是那么虚幻,在我们生命的沙滩上若隐若现,不易察觉。它静静地延伸着,也许就在不经意之时,它已到达丰美殷实之地;或是在转瞬之间步向无边的黑暗,隐没在漆黑的尽头。

人真像一个魔术师,身后同时变幻出两条轨迹。它们或许相去甚远,或许紧紧依存。然而每个人自出生起就落在这样的奥秘中,难以超脱。

八十年代的中国,曾由一封署名“潘晓”的读者来信《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掀起了一场席卷全国的关于人生观的讨论。我从中发现,真正越走越窄的是心灵之路,而非人生之路。只要心路宽广,人生之路即使山穷水尽,也总有柳暗花明的时候。然而并非人人都有盼望,许多依然年轻,有着悠长希望的人却拒绝盼望。

然而有时候人的心要保持住一份盼望是多么的不容易!当你一连三次、五次、甚至十次遭遇失败的时候,你会怀疑失败是否被写进了你生命的程式中,怀疑它是否就是你命运的同行者。

我们曾有一个开朗、乐观的画家朋友。他在国画的意境、观念和技法上都少有地才华出众。他在人生如日中天的时候,患了直肠癌。除了紧张之外,他的内心生出一股顽强的求生欲望。他带着病痛之躯四处求医,他始终不相信自己的生命已走向完结。他说:“看吧,我要在洛杉矶创造一个奇迹!”

他的毅力顽强得令人难以置信。面对剧烈的疼痛,他坚持不用麻醉药。只要一有时间,他就筹划第二年即将开始的个人画展。人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去看他的时候,只见他仍然谈笑风生。

我曾一度思索这个问题:一个奉艺术为信仰的人,他的力量从何而来?是从艺术而来吗?可是此时艺术于他,已经无异于一棵无根的大树于枝叶了。那么,他的力量又能维持多久呢?

癌细胞在他的体内迅速地繁殖着。仅仅两个月,他瘦了几十磅,头发也几乎掉光了。随着身体的愈渐虚弱,他抵抗疾病的能力也渐渐地弱了。直到有一天,他再也不能忍受疼痛。他绝望地对妻子说:我受不了了,让他们给我打麻药吧!从那一刻起,他内心的堡垒开始坍塌。在一个雨夜里,他匆忙离开了世界,带着无数的梦想和盼望。

我们一生中有多少盼望会随着生命而逝去,又有什么会存留在世上?然而我想,真正的盼望只存在于永恒里。那超越时间、超越生命的盼望,只存在于上帝的国度里。在这样的盼望中,我们的心灵之路没有尽头,它会在阳光下一直延伸下去,直穿过我们的视野,到达彼岸。

我们的盼望,应该超越具体的物质目标:一辆车子、一栋房子、一份工作、一片好事业,一个好家庭等等。盼望应该回归生命所固有的本质,那是生命对创造者的皈依。有生命,就应该有盼望,就像有了光就会有影子一样。

 

 

作者来自北京,现住美国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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