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双目失明,你怕黑吗?

光明所到之处,黑暗必然退去。

 

 

 

文/石楠

 

 

 

1

 

勒。

是我遇到的一位景颇族小伙子。

1983年生人。

按摩师。

盲人。

 

你生来就看不见吗?

我7岁以前可以的。

为什么后来看不见?

小时候反复发烧,在农村,没有条件治疗,烧坏了视神经。

后来就完全看不见了么?

前几年还能分清楚白天和晚上,后来就不行了。

现在眼睛里,全是黑的了么?

是。

疼么?

不疼。

怕么?

不怕。

做梦吗?

做的。

梦里有光么?

没有。

梦里有颜色吗?

没有。

你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见的时候,难过吗?

不难过。那时候很小。

后来呢?

后来长大了,学了手艺,我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很多。最恼火的是烧坏脑子了,三十几岁了,还是一两岁的智力,要随时有人守着。我这样的,算是好的了。

……

你成家了么?

没有。

想成个家么?

想。遇不到合适的。

……

 

勒很朴实,朴实到让人心疼。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的难处不是外人能想象的。他们自己或许并不觉得,他们里面虽有伤痛,却习以为常,或许有一种习惯也可以叫做坚强。

其实,我也在想,如果是我呢?

如果明天早晨,一觉醒来,我失明了……

 

 

2

 

光是什么?

对于并不担心会失去光明的人,光,不算什么。

我用一根黑布条,蒙住眼睛,坐在床沿,几分钟后站起来,我发现自己不太敢迈步,我伸手,摸到了走路从来不会撞到的衣柜。我记得那是浅棕色的。我打开柜门,摸着挂在里面的衣服,摸不出哪件是我想穿的。

我很想走出大门,去坐电梯,然后到二楼的花园晒晒太阳。但仔细想了想,没敢动。因为我从未留意过电梯里楼层按键的排列方式,不知道哪一排的第几个按键是二楼。我也无法知道,如果电梯停在了别的楼层,我会不会走错。虽然我知道,花园里的樱花正在盛开,但我什么都看不到……

或许,我可以坐在树下,仰起头,让阳光和花香抚摸我的脸。但那时,我的心会平安吗?如果我再也看不见了……

一个人从光明入黑暗,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摘下黑布,睁开眼睛。

窗外忽然黯淡了,太阳躲进了云层。远处的天际线被城市的高楼切割出平直的棱角。夜晚,它们会被黑暗淹没,到了清晨又会被阳光显现出来。就像人的心,在明灭间感知着世间冷暖,时而欢喜,时而忧伤。每一天都是新的。但经上却记着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参《传道书》1:9)上帝不用眼睛看世界,在他没有新事,一切都是他既定的,他说有,就有了。而人类,眼可见的尚且不信,更遑论眼不可见的。

如果我再也看不见了,什么是我的眼睛?

“你的手,就是你的眼睛。”我说。

我趴在按摩床上,但我能看到勒嘴角上扬的微笑。

勒的手就是能找到我腰背上的痛处,他不慌不忙地整理着我的每一条肌肉,让它们得到放松和康复。那一刻,我知道,他的手上有他的眼睛,且连在他的心上。是的,他很用心。

那么,当他闲下来的时候呢?他还需要眼睛吗?他的心在做什么?

“忙起来,心就不会乱想了。”有人说。

 

 

3

 

可是,心在张望中,却未见得都能看见光明。

路上的人,纷繁往来,擦肩而过,各怀心事,谁也没有愿望走近谁。心与心之间的距离,让拥挤的人间无比寂寥,每个人都似一粒尘沙,随世事沉浮。每个人似乎都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能掌管今生,但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又无所适从,于是,人们祈求苍天,免去灾祸,赐下平安。

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人们无奈地奔忙着,一刻也不能停歇,除非生病了。

前几日,我一位至近的亲人离世了,她年事不高,但从年轻时就患上了重症肌无力。她一生的年日,大半是在力不从心中度过的。我经历过面对一件事情的力不从心,但从未感受过,眼皮不能抬起,手臂不能举起,腿不能迈开的力不从心,而且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很多时候,疾病在我们的身上淋漓尽致地展示着我们彻底的无能为力。

身体的病痛或有可医,那么,心病呢?

我的心就曾走过沙漠。

其实,从小听闻的那些身残志坚的榜样,很难真正鼓励到我,因为那离我实在太遥远了。所以,当我内心挣扎、毫无指望的时候,我不能用某个“好榜样”安慰到我的内心。那些铅灰色的日子,那种无助和幻灭感,实在无处安置。而我自己的力量在那些惨淡的境遇中,几乎是以卵击石,毫无用处。

人生总有低谷时,当我们的内心和肉体都陷入黑暗中,我们当如何自处?

孤独如影随形。在我流浪的日子里,旅行和夜晚的酒吧曾成为我的伙伴;在午夜时分,我也曾在追光灯下放歌,但那一切都只能让孤独更孤独,让忧伤更忧伤。

人确实做不了什么。在永远也盼不到天明的夜里,我曾撕心裂肺地追问过,谁是我的光明,谁又可以成为我的帮助?

 

 

4

 

在这个世界上,最绝望的答案,莫过于期待一个人给另一个人带来光明,就如同期待昙花一现、江水倒流。青春的愁苦会让一个有梦想的人变成白痴。

那么,转离这个世界的法则,回到上帝的国度,他又是如何解释苦难与黑暗的呢?

上帝让一个人经历患难,是为了让他的生命变得日渐丰腴。这对信和不信的人,同样适用,却未必殊途同归。

我就曾脚踩两只船,在水流湍急的江心,不得不放弃了其中的一条,却让自己轻松地渡过了劫难。这一切只是因为,在我还不是很明白的时候,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从此被上帝的慈绳爱索牢牢系住,心里的天,顿时宽了、亮了。

一个人的意念如果能与上帝的意念融合在一起,那个强大的帮助就会瞬间临到,光明也随之而来。光明所到之处,黑暗必然退去。

我对这个世间基本持绝望态度。对于那些生而艰难的人,比如勒,尤其心存柔软。但如果他们的内心,不能被真光照亮,在这样的世上,一切都是徒然。

勒,用他的一技之长与他人建立关系,以帮助自己度过黑暗里的今生。他用别人的尊重友善确认自己的价值,了解世界的颜色和温度,激励自己前行。当然,他也接触过一些人,并不买他的账,甚至还会诋毁羞辱他。在他难过灰心时,或许倒头睡一觉,醒来就浑然忘却了。有些人确实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

这是勒们与这个世界的交流方式,尽管那并不容易,但他们在努力。

然而,人总是有限的。内心里真正的平安和自由,或许他们从未尝到过。那和健壮外表下掩藏起来的真实内心截然不同。

有些人,外表越坚强,内心就越脆弱。强大的自尊心使他们特别容易被冒犯,受伤害。而在那时,他们最需要被真光照亮,但愿他们有日能懂。

 

 

5

 

上帝造人的时候,每一个都是他所爱的,上帝为每一个人预备了真光。但如何选择,就成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我们眼见的光明,到底能帮我们照亮多远的路?

一个心中没有光明的人,与盲人又有什么区别?

因为腰痛,我遇到了勒;也因为他的失明,让我想到,即便我们这些视觉正常的人,所眼见的,是否就一定代表真正的光明?

圣经里写到过几位生来瞎眼的人,他们有幸被主耶稣医治复明。历世历代,那重获光明的喜乐照亮了很多人的心,尤其是那些在暗夜中寻求真理的人。他们被点亮的,是属灵的眼睛,透过十字架上的恩典,他们看到了永恒里的盼望。

但我并不确定,当白白得来的恩典,被平常岁月经久冲刷,凭着我们个人的努力或者记忆,究竟能保存多久,恐怕难免有一天也会习以为常,不再会跳着喊着感谢主。

我们的光明实在只是内心中上帝同在的那一时。

经上记着说:“上帝为爱他的人所预备的,是眼睛未曾看见,耳朵未曾听见,人心也未曾想到的。”(《哥林多前书》2:9)

天父应许我们说,哪怕我们经过水火,也不会被大水漫过,不会被烈火烧着。因为有光明的指引,我们终会被带到那宽阔之处。

不怕黑,是一个渐渐的过程,真的不是因为我们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关键还是在于内心。难怪圣经上说:“你要保守你心,胜过保守一切。”(《箴言》4:23)

如何保守?除了就近他的光明,没有其他办法。

在一个艳阳里的清晨,我坐在一棵灿烂的樱花树下,重又用黑布带子蒙上眼睛,仰起头,阳光和花香抚摸着我的脸庞。我能感受到,上帝用他的爱,充满了我的内心。

我想,如果我从此再不能看见,至少我的心里会有灿烂星辰,会有明光正午,这一切只因为有他,照亮我一生的路。

 

 

作者现居云南。

 

 

《“如果双目失明,你怕黑吗?”》 有 1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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