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时代吞没,抑或清醒?——北邙山坟茔思生死/施玮

 

如此的对比,让人不禁想到——什么是真实与永恒?

 

 

 

文/施玮

 

 

 

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

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惟闻松柏声。

 

这首七绝是唐朝诗人沈佺期所作的《北邙山》,同为唐代诗人的王建、张籍,还有明代诗人薛瑄都曾作过《北邙山》的同题诗。

一方面,因为北邙山山势雄伟,水深土厚,伊、洛之水自西而东贯洛阳城而过,立墓于此正应了“枕山蹬河”的好风水;另一方面因为北邙山地表以下5到15米的土层,渗水率低、粘结性能良好、土壤紧硬密实,因此邙山一直被视为殡葬安冢的风水宝地。北邙山的西端有仰韶文化遗址,是新石器时期黄河中游地区人类文明的一个标志。自后汉建武11年城阳王刘祉葬于北邙山后,王侯公卿多选墓地于此。俗语道:“生在苏杭,葬在北邙。”就连朝鲜半岛的百济国国王在客死他乡后,也选择了邙山为自己的安葬之地。唐代诗人王建由此感叹道:“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

 

 

 

一句“北邙山上列坟茔”,让我们想到至今仍存的“大人物”们的墓:秦相吕不韦、汉光武帝刘秀、西晋司马氏、南朝陈后主、南唐李后主的原陵,唐朝诗人杜甫、大书法家颜真卿,等等。其显赫的地位,标世的功绩,辉煌的名气,仅被“列坟茔”三个字,淡然地白描于笔尖。

北邙山上排列着许许多多先人的墓陵,这些生前显赫、留名史书的伟人,被洗去了历史舞台上的粉墨,也不得不放下了这个那个曾演过的角色,还原成一抔尘土,千百年地“看”着后人居住的洛阳古城。

空间上,诗人以北邙山的雄伟对比坟茔的尺丈之微;时间上,诗人以万古千秋对比洛城的朝夕。仅二句,已经让人不得不面对生死,面对短暂与永恒。

在美国,墓地是平的,常常就在市中心,一大块平平的草地,就像公园一样。一块块墓碑立着,简简单单的一个标志,并不常见标新立异、特别修建的坟,让人走进墓园,仿佛就进了一个众生平等的回归之地。

我看过一篇散文,作者说喜欢在美国的墓园散步,提醒自己人生不过是“生”与“死”这样一个过程。任何人都会面对死亡,他看着那些墓碑,读着上面的文字,就会想到这些人也曾经生活在这座城市。

其实,人同此心。在这首诗中,沈佺期面对着北邙山上排列的众多墓陵,就想到这些坟茔天天、月月、年年,万古千秋地对着洛阳城,对着这繁华之都,看着后人们一代代居住在其中。那么,他们会看到什么呢?

洛阳古城里,依旧是平民们早起晚归,卖菜的、卖东西的、彼此争吵的、彼此情欲纠缠的;洛阳古城里,依旧很多人在走各样的关系,想得到更多的名利;洛阳古城里,有帝王朝代的更替,还是充满着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战争、血腥、勾心斗角。而那些曾经也是这样生活的人此刻却躺在坟茔中,安安静静,不能参与,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惟闻松柏声”,洛阳古城中,从早到晚都充满了歌舞的旋律。“钟”是指古代的一种打击乐器,青铜制成的编钟。面对早晚不息的歌声乐声,北邙山上坟茔之中的先人们,却只能听到风和松柏的声音。如此的对比,让人不禁想到——什么是真实与永恒?是醉生梦死的现实人生?还是出于尘土归于尘土、长存的大地?

这让我想到旧约圣经中的两句话:“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传道书》1:4-5)这两句诗以简朴的语言启示出天地间的真理,非常形象地将一代代人比做一朝一夕的日头。一代过去,一代又来。没有谁死了,这地球就不转;没有哪一个人,或哪一代人,可以真正守住曾占有的一切。每一代都会过去,下一代还会再来,世代的更替、生命的更替、文化艺术的更替,然而这大地、天空却永远长存。

圣经中讲到许多上帝所喜悦的仆人,说他们服侍了这一世代的人就安息了。我想到我们的人生是服侍了这一代的人就安息了呢,还是我们的人生是想在这一代抓住一切,想在这一代立一座巴别塔传扬自己的名?

大多数的人都有许许多多的放不下,仿佛自己这一代永远不会过去似地争夺、占有、执着。常常不由自主地以自己所有的为强夺,以自己所知道的为唯一的真理,从理所当然地反叛上一代,到死死地压制下一代,仿佛要替上帝完成一切的工。

服侍了这一代,就安息主怀,这是何等美的人生总结。在这一代中,我们尽了职责,关爱了身边的人,递一杯水给身边口渴的人,送一件衣服给身边寒冷的人,说一句温暖的话给身边孤独的人,这就是服侍了这一代的人。

因着上帝将我们的生命放在这一代,我们就爱这一代的人,并将这爱传递给这一代的人。然后,就当相信是完成了天父所给我们的使命,就安息在父的怀里,就将灵魂交在父的手中。这不就像耶稣所行的?

耶稣基督在世上33年,若从人来看,并没有多大的成就,他只带了12位门徒,他只在那么一块小小的地方传扬天国的福音。他升天,这么大的事也只显在500人面前,并没有让全世界的人看见,他更没有留在地上亲自服侍下一代的人。然而,他死在十字架上时,并没有什么不甘心和担忧,而是将他的灵魂交在上帝的手中,因为他按照父的旨意活了这短暂的33年。他服侍了这一代的人,他将灵魂交在父的手中,父也借着他的顺命、借着他愿意牺牲自己作替罪羔羊来服侍了无数世代的人。

 

 

 

当我透过诗句,看着北邙山上所列的排排坟茔时;当我借着默想,面对耶稣空空的墓穴时,我在想,不同的人,不同的角度,来面对今天这个世代,面对今天洛阳城中的歌舞升平,会有怎样不同的感受呢?

圣经中,耶稣说:“有耳可听的,就应当听。我可用什么比这世代呢?好像孩童坐在街市上招呼同伴,说:‘我们向你们吹笛,你们不跳舞;我们向你们举哀,你们不捶胸。’”(《马太福音》11:16-17)

今天这个世代,就是看不见那些北邙山上坟茔的世代,以为欢宴可以永远都不止息,以为争权夺利具有永恒的意义。其实一切都会急归所出之地,变为无有。

当上帝天父、当耶稣基督、当福音,进入我们心中的时候,那是天父向我们吹笛。是给予生命的造物主向他所造的吹笛,我们的心却不因为这真理而喜悦,不因为这救赎的爱而喜悦。我们既看不见自己的赤身露体而羞愧,也不会因为“真理使你们得自由”(参《约翰福音》8:32)而跳舞。

今天的世代,人们已经失去了回应上帝的能力,没有真正的喜乐,也无力举哀,甚至失去了唐朝诗人沈佺期对生死、对时空、对短暂与永恒的敏感与思考。我们看着那些坟茔,看着自己将来的坟茔,不能举哀,也不会捶胸顿足;我们深知自己各样的罪,但不捶胸,不悔改,甚至难以为罪而悲伤。这个世代嘲笑人的清醒,嘲笑思考生命的何去何从,让人觉得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是正常的。

在这样一个世代中,真应该来读一读这首《北邙山》。“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惟闻松柏声”——愿我们也听见那些松柏声,看见那些坟茔,让我们从喧哗繁闹的都市中清醒,走到城外,回到内心,聆听天上的声音,以上帝的眼光重新看一看我们生活的城市,和城市中一代代被吞没的人。

 

 

作者现居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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