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和家暴那些事

 

文/晨牧

1

黄昏时,弟弟开着车进入院子里。他在楼下喊我们下去,我带着两个小侄儿,从楼上踢踢跳跳地往下跑。弟弟的大儿子,虽然激动,眼里却仍然流露出说不出的迷茫。

最迷茫的要数他们的妈妈,她让我们先下去,说她待会就来。终于等到丈夫来接他们回家,我以为她会迫不及待,欢天喜地,谁知她眼里透着忧郁和紧张。

弟弟和弟妹是在大学时谈的恋爱,他们第一次约会是平安夜,两人去了教堂,第二天又赶上我们教会圣诞节庆祝会,两个人甜甜蜜蜜地来参加。他们说他们相恋有上帝的祝福和带领,作为80后,他们对上帝的理解非常浪漫。

我邀请他们进一步认识上帝,他们却无暇顾及。后来两人奉子成婚,孩子生下不久,他们j就把恋爱期间的小打小闹演绎成一幕幕战火。弟妹就是在那期间,带着对婚姻的心力交瘁,承认自己的罪和软弱,转而投靠上帝,抓住耶稣的救恩。

弟妹受洗了,弟弟却一直不肯受洗。他的理由是:“她要是因为受洗彻底改变了,我再考虑。”

弟弟希望弟妹的改变,无非是尊重他,顺服他。但弟妹也有自己的个性,嘴不饶人,在顺服丈夫这件事上,她总觉得暴躁易怒的丈夫让她很难顺服。所以,他们卡住了,每天吵吵闹闹地过日子。

后来他们生了二胎,一个在家埋头养孩子,一个在外为养家而打拼,可共处时,他们尽为家务事、教育孩子的事吵嘴。那时弟妹常常带两个孩子到我家来,我以主里姐妹的身份,聆听她的苦衷,也为弟弟的暴躁感到气愤和惋惜。

我们叹息,心痛,也在一起祷告。弟妹是个很有信心的人,若是换做我,不敢想象婚姻悬在一根蛛丝上时,还能说:“相信一定有上帝的美意。”

2

有天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弟弟和弟妹吵架了,弟弟还动了手。“天哪,居然家暴!”我感到吃惊又愤怒。

之前几乎没听弟妹说起过家暴的事,大多女性也许不会轻易说出自己家暴的遭遇,作为一个基督徒更是如此吧。

弟妹忍受弟弟的拳头很多次,这次实在太严重,所以她才带着恐惧、伤心和两个儿子悄悄回了娘家。他们回来后,我常去探望他们,和弟妹一起祷告。也打电话劝弟弟,可他决绝地说,“既然两个人合不来,就算了,离婚!”我听了很难受,周围离婚的人很多,但这次才真的让我感到沉重。每次听见可爱的小侄儿说想爸爸,想回家,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的问题晾在那里,我还真担心弟弟去申请离婚。弟妹住在娘家,可心系丈夫,她等待丈夫来道歉,也愧疚自己没有足够的忍耐。可她从未想过离婚,还说有信心上帝会改变他们的关系,她的家会成为信靠主的蒙福之家。

不到一个月,弟弟果真开车几百公里,来接他们了。

当我和两个小侄儿跑下楼,看见弟弟的车停在院墙边,院墙上密不透风地长满了爬山虎。因为天色已晚,我们看见在爬山虎的藤蔓下,有只黑乎乎的小东西,缩在弟弟的脚边。

“刚从市场买的,才两个多月大,花了两千元!”弟弟抓起小狗放在小儿子怀里,笑嘻嘻地说:“这是拉布拉多犬,我们叫它巧克力吧。”

看着弟弟跟孩子们蹲在那里看着小狗,让我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

他小时候,非常喜欢动物,养过狗、猫、鸽子、兔子,甚至刺猬。那时我们住在乡下,院子很大,离荒野也很近,他总是把各种动物带回来养。他爱和动物玩,那些动物也喜欢他,夏天午觉时,他还抱着鸽子睡觉。

弟弟在这时买只小狗,作为礼物送给两个儿子,兴许为的是想要化解他与家人间的嫌隙。可弟妹和他的关系,却并没有因为巧克力的存在就得到缓和。见面不过几个小时,弟弟非但没有道歉,又狠狠地和弟妹吵了一架,然后气急败坏,扬长而去。

3

他驱车回家了,不是独自一人,车上坐着巧克力。

我给他发了几条微信,劝解他。他语音回复我:“姐,你们这些不了解情况的人,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以为讲点道理就能解决问题吗?每次和她无法沟通时,我简直要崩溃。她太倔强,而且幼稚愚昧,怎么说都不听。你以为我喜欢动手,是我找不到更好的方式跟她沟通。我爱她,为她好,想让她提高自己。你们以为我揍她的时候,我冲动、不理智?其实我清醒得很。我就是想要管教她,让她听我的。你们以为我好受吗?你们只会说我,你们和她一起生活试试!”

弟弟的声音有些嘶哑,我知道他快哭了。因为弟弟和弟妹的事,我还特意查阅了许多家暴的资料,因为交流不畅就挥动拳头的情况也大有人在,当然深挖的话,还存在没有安全感,不会处理愤怒情绪等等原因在背后。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弟妹饱含伤痛重建自己在上帝里的身份,偶尔她听到旁人说:“你不是相信上帝的吗?上帝不是爱你吗?怎么会家庭不和睦?上帝真的可靠吗?”我问她怎么对待这些声音。她说:“人的瑕疵影响不了上帝的信实,上帝的恩典要在我和丈夫的罪上彰显出大能来,我相信只要我俩谦卑地认罪悔改,就能带来合一。”

那段时间弟妹孤寂隐忍地住在娘家,每次出门见人,为了不让亲戚朋友知道自己在“避难”,还强颜欢笑。无论年轻的弟妹如何不经世事,或是有许多地方需要进步,然而她对上帝的仰望、依靠一直很单纯和坚定。她从不陷在自责和懊恼里,常常带着百倍的愉悦仰望未来。

两个小孩子,虽然待在妈妈身边,却全无昔日的活泼和快乐,特别是5岁的大儿子,有次我跟他一起画画。他画了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说:“这是爸爸,我不喜欢他打妈妈。”然后又画了另一个小一点的黑团,说:“这是巧克力,就让他和巧克力一起生活吧!”说的时候,声音里气愤愤的。我说:“你不想回家和巧克力玩吗?你不是一直都想养只狗吗?”

4

想到和巧克力一起生活的弟弟,就觉得好笑,一米八四,魁梧帅气的弟弟,牵着只幼犬在小区院子里散步,那样子一定滑稽又可怜吧。

其实弟弟从小很招人喜欢,幽默大方,笑容可掬。长大了也一样,只是他在外面深得人心,可在家里,骄横跋扈,仗着是老小,颐指气使,不受管束。一直到大学,我们都宠着他,容忍他像个小男孩似的随意使性子,懒得冲撞他。

现在他工作压力大,在家庭关系上表现出的暴躁,多少让家人为此感到自责。

中秋节快到了,我抽空回乡下看妈妈,有天傍晚,弟弟没打招呼也开车从城里赶来。我兴奋又紧张,不想错失和他交流的机会,就赶忙祷告,求上帝赐下和他沟通的智慧。

他打开车门,巧克力从车里一跃而出。它明显地长大了很多,在院子里疯了似的跑,而且见着什么能吃的东西,连嚼也不嚼,一口吞下去。特别讨厌的是,它随地大小便。

“拉布拉多犬应该是驯良聪明的狗啊,怎么会这么野?”我不解地问弟弟。弟弟说他很忙,没训练过它,也没空带它出去遛,不想让它在房子里乱拉屎,就买了个大笼子,把它锁在里面。可能是在笼子里关久了,它出来就很兴奋。至于乱吃东西,是因为弟弟忙起来忘记喂食,巧克力就养成饥不择食的习惯。

后来,弟弟把巧克力拴在核桃树下,它稍微安静下来,趴在那里一副可怜又躁狂的样子。夜风吹动核桃枝叶沙沙作响,我和弟弟坐在树下,看着巧克力,闻着核桃叶子的芳香,都有一肚子话要说的样子。

“小时候,你从来不把动物关在笼子里养。”我先开口了。弟弟听了,笑了下,脸上带着小男孩的顽皮和自豪。

“那些动物多听我的话,那几只银灰色的鸽子”说着,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我一放学,它就飞来迎接我,落在我的肩膀上不下来;还有那只猫,晚上永远都睡在我旁边,赶都赶不走。”

我想起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作业也不写,整天围着他的动物们转,心思都用在它们身上。想到那双曾抚摸鸽子羽毛的温柔小手,就情不自禁地看看弟弟搭在膝头的两只宽大的手,心想,“他就是用这双手,打了他的妻子吗?”

5

谈到儿时,弟弟就很兴奋,我们说起那只离家出走的猫。

弟弟的爱猫咬死了他的一只鸽子,它知道犯错了,不敢回家。后来弟弟在屋后的林子里找到它,抱它回家,他一边哭,一边骂,那样子好可爱。

弟弟看着巧克力,一脸的无奈,“在楼房养动物是个错误,巧克力一点都不听话。”他懊恼地说。

“环境是一方面,要是你爱它也像小时候你爱那些动物一样,也许情形会不同。”

“谁说我不爱巧克力?不爱它,我能养它?”

“让它像只困兽似的听你的话,和自由自在地围在你身边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吧?”

“那还能怎么办?”他有些泄气的样子。

“你小时候睡午觉,鸽子都卧在你枕边呢。其实爱不是握紧,而是带着恩典和责任放开手。”见他默默地,我又说:“其实那时候,你对小动物的爱很像上帝的爱呢。”

“哦?!”弟弟突然好奇地看着我。

在人和上帝的关系里,上帝所做的一切是为我们好,他无非是希望我们能被他爱,也自动自愿地回应他的爱而已。可自以为是的我们,却无法理解和接受这种无条件的爱,咬着牙和他较劲。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弟弟说,“上帝完全有能力瞬间扭转我们的心,让我们顺服他不就完了吗!”

“你觉得呢?你觉得上帝为什么不动手强制而行?”

“爱需要两厢情愿,这个我懂,上帝当然也懂……”弟弟说的时候,声音低下来。

也许是渐渐暗下来的夜色和缓缓的夜风吧,弟弟开始吐露他的心声。他告诉我虽然他下不了受洗的决心,但是一直相信上帝的存在。可上次和妻子动手,妻儿们走了的那个清晨,他起床后,感到上帝不在了,就像他也跟着他们走了一样。

弟弟说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那种感觉让我恐惧和不安,要是上帝不在了,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他说,后来他想祷告,可没有一点力量,一整天过得非常难受,晚上走在回家的路上,刹那间却有一种平安从心底涌起,告诉他,上帝还在,一直都在。他激动得想要跑起来。他深信一定是某个人在为他祷告,他觉得那个人是他的妻子。

就是因为这个,他才驾车去接他们,谁知道一见面就吵架了。他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可救药,自己也一无是处,特别失败。所以这段时间来,他没办法再面对妻子,也不敢想未来。

“你不也原谅那只咬死鸽子的猫,没有试图改变猫成为一只鸽子么!”我和弟弟说:“上帝也是这样爱我们的,他尊重我们不过是人,是人就有人的软弱。我们将自己关在各自的欲望和罪恶的牢笼里,可上帝却变成人的样子,进入我们的牢笼,还要救我们走出笼子,享受自由的爱。”

接着,弟弟诚然接受了主耶稣的邀请,愿意牵着主的手,走出他怒气的牢笼,不但接回了妻儿,在隔年的春天,他主动提出受洗。

受洗后的晚上,我们坐在饭桌边聊了很久,他说:“这下子,我没有主权了,全都交给耶稣了,让他主导我的家,应该比我强。”

我看了下他搁在桌子上的那双手,宽大而有力的手掌,不像以往那样紧张地握着,而是放松、柔和地舒展着。我想,既然张开了手,上帝的恩典就能放进去。

作者来自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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