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父.夫夫.子子

 

 

 

文/芫子

 

 

 

从幼年起,我就圆圆白白,直到了高小,还是个小胖子。有一次坐下吃饭、说笑,觉得腰部紧了点儿,松开了裙腰,再吃。等吃完、笑完,想站起来,腰侧的扣襻已不易再钩回去了。这当即引起桌边手足们的前仆后仰。

我马上拉住爸爸问:“你说,我胖不胖?”爸爸歪着头,重新打量女儿一番,笑说:“我看是不胖不瘦,刚刚好!”

从此,我明白了何谓出于爱的“包容”。

 

※ ※ ※

 

在北京上大学期间,正赶上文革之后方兴未艾的旅游热。暑假里穷学生昼夜坐二、三十小时的火车硬座,到处游山玩水,兴致不减。同行的男朋友将黄绿色的军用书包放在膝头让我可以趴在上面睡一觉。太困了,没有做梦,醒来时已经压扁了军用书包里的小长面包。精神好了,奇形怪状的面包也蛮好吃的。我问身边的他:“两人相爱,各自那些不可爱的地方怎么办?”他安详地说:“要爱,就是全部;不然,就不要爱。”

后来,这个男孩子成了我的丈夫。

 

※ ※ ※

 

每晚儿子喜欢我送他上床,为他熄灯,kiss晚安。前两天,他突然勾着妈妈的脖子问:“我今天乖不乖?”妈妈想起他上午做作业时的赌气使性子,尽量拿捏准确地下判语:“百分之七十九乖。”“哇!才七十九分!”根据他学校的评分标准,只落得个C级。妈妈真可恶,偏让差一分就满八十,连个B都够不上。

妈妈说:“以后不要问有几分乖,知道妈妈完全爱你就可以了。”

儿子:“好,那么你每晚对我说一遍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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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中,我对电视抱着一种说不清的戒备与轻蔑。电视机开在那里时,我经常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地在一旁忙着自己的事,不误看书、写信、拖地板、注意炉上的汤锅或奔跑于洗衣机与晒衣绳之间。

我那口子似乎是想平衡家中这已既成的“偏狭”与“成见”,便时时手抓一本书,雷打不动地端坐电视机前 据说那是他“广收博采”的一种方式。

有一回,他突然歪过头招呼我说:“你看,屏幕上的那个小孩,没人理睬,没人要,我小时候就是那样子。”是的,小孩子们在游戏比赛前分队选人时,往往毫不掩饰地拒收身体孱弱、手脚笨拙的人,更何况是家庭成份有问题的呢。

我抬起头来,屏幕上的画面已经换了,但看见的是眼前这已经长大了的那个孩子,他拨开心灵的一个角落,亮出多年前的痛处伤疤,剔透得像块水晶。

我两脚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揽住他的手臂:“可是我要你啊!”

 

※ ※ ※

 

我们的儿子自幼在北美乡间的青草地上与小朋友疯野惯了,身手矫健。乍来到香港这寸土如金的地方,四周的同龄人大都是进退有序、日程排得满满的、成天乖乖念书默书的“学生仔”。他无计可施,就将脑筋转到自己的老爹老妈身上,幻想爹妈能陪他一起摸爬滚打,可惜未能如愿,便幽幽哀叹父母不是“运动型”的人。

为了让他明白期望父母面面俱佳、十项全能,是过高的要求,妈妈对他讲了爸爸在电视里看见了自己的故事。

儿子的小脸凝重起来,充满了好奇……。当说到“可是我要你啊!”他会意地笑了,抬眼深情地拉起妈妈的手臂说:“谢谢妈妈!”

是谢妈妈接纳他的父亲?是谢妈妈教他接纳不完全的人?

……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以无限的容量接纳了你我所有的至亲,包括那再怎么努力仍力有不逮的你和我,我们是不是也该说声“谢谢”?

 

作者生于台湾,长于阿根廷,后往北京大学读书、结婚。来美后获伊州大学比较文学及图书馆硕士,现住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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