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缘何化为桥

撰稿忆往心痛,不觉呜咽失声;积怨随泪而逝,此身已然轻新。

 

 

 

文/张昌明

 

 

 

四十五年以前,我三叔要我留学美国,但一场腥风血雨的国共内战,使我的向往成空。四十四年后,也就是前年,强加在我身上的枷锁,使我历经磨难、断送一生的海外关系,一下子变得令人羡慕不已。为了实现三叔的遗愿,他的女儿,我还没见过的堂妹,万里传书,邀请我去美国探亲。有人告诉我,某单位的首长,申请去美国看他的儿子,两年还未被批准。她说:“你去看堂妹能成吗?你试试看!”我想,试试就试试。

在领事馆排长龙的人群中,终于轮到我。领事先生和我五问五答之后,时间不到十分钟,他说:“欢迎你去美国!”我没有因此特别兴奋,本来四十四年之前我就该去。在人群中,另一位未被批准的先生问我:“你为什么这么顺利?”我说我不知道。他嘀咕了一句:“这位领事乱弹琴。”

机会难得,我想,不论为公为私,都应该不虚此行。十个月来,果然收获不小。第一、去年八月,我初识基督教真义,决志信主成为基督徒,寻见了灵命应有的归宿,高兴地认识了许多虔诚善良的主内兄弟姐妹。第二、我打工发了“洋财”,攒了六、七千美元,相当我在大陆多年的收入。第三、蒙神的恩典,架在我身上的海外关系这具枷锁居然真的变成了一座桥梁。以下就是这件事情的始末。

人人都说家乡好,一草一木也关情,何况我的故乡离陶渊明描写花源很近,大陆歌星蒋大为唱红的那首名歌:“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故乡……”,就是倾诉那一带的情景。我家门前有一条二、三十米宽的河;秋冬,水落石出,她安详、沉默、静若处女;春夏,山洪暴发,她奔腾咆哮,势如蛟龙。乡人年年在这河上架木桥,但年年被洪水冲走。冬天赤脚过河,寒流刺骨;夏天望洪兴叹,行人却步。乡亲父老,多么渴望建一座钢筋水泥大桥!但几十年过去了,始终经费无着,花自飘零水自流,至今河上空悠悠。

去年十一月,我接到家乡来信,情辞恳切地请我为建桥奉献。我生于斯,长于斯,喝过那河的水,捉过那河的鱼,还在那河里学会游泳。离乡在外营生四十多年,但这河的每块石头,每处涟漪,我仍记忆犹新。要建一座桥,造福乡里,我是有这份感情,也是有这个责任。但是那里也有我十分悲痛的遭遇和无比伤心的回忆。这不仅仅因为家道贫寒,我挨过饿,受过冻,吃过苦。不满十岁的三个天真活泼的小妹妹,在一个月内死去,母亲因此哭瞎了双眼。更使我难以释怀的是,也因为这层海外关系,强把我们这个穷苦的家打成地主成份。父亲被斗,挨打受伤致死,二叔走投无路自杀。我写了要求平反这一冤案的万言书,送到乡、县政府,至今如石沉大海,现在却要我拿钱建桥,引渡当年的打手和他们的子子孙孙。如果我父亲和三叔泉下有知,他们能同意吗?这桥建还是不建?何去何从?我的心灵开始了激烈的争战。神啊!我应该怎么办?

神爱世人,祂也要世人彼此相爱,要凡事包容,要胸怀饶恕,要以德报怨,要与人为善。既然是基督徒了,就要作那些过去不愿做或做不到的事。何况修桥铺路,惠及万民和后代也是我家传统。他们提出建桥的方案,建最好的五千美元,二等的三千美元,三等的两千美元。于是我回了信,说这桥一定要建,至少要建二等的,由我承担所需费用。

海外关系,何罪之有?大而言之,孙中山先生当年领导革命,今年中国大陆广州、厦门、温州等地经济起飞,不正是有众多侨胞的关怀、支助与参与吗?小而言之,我的多位美籍亲属,不辞辛苦、不计报酬去大陆讲学,为祖国奉献所学专长,这不是最好的洋为中用吗?海外关系,功在民族,千秋万代,功不可没。小至我今日有可能出资建桥,有可能和乡亲共享过桥之乐,又何尝不是得益于海外关系?而将这“可能”变成“现实”的,更应该感谢神的恩赐。因为我已经是个基督徒,是遵神的旨意而行。尽管相形之下,我比那许许多多虔诚的基督徒弟兄姐妹相差还很远。

也许今年,也许明年,我回国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参加建桥的设计和施工。六年以前,我也捐过钱建桥,乡政府当时写给我的信中说,如果捐一百元人民币,可以在桥头石碑上刻名留念,我捐了九十九元,请免了那份纪念。然而这一回我唯一的要求却是在桥头刻上“神爱世人”,还要刻上:“为了纪念我的三叔基督徒张希圣,他的侄儿基督徒张昌明敬建”。

请别误认我是什么富翁,我也不曾在美国买彩票中奖。汗流浃背的打工工资,有时只有二、三十美元一天。几十年后,中国人富起来了,建这样一座桥,自应易如反掌。而此时此地,对我这年近古稀的人来说,却并不轻松。但我差堪自慰的是,大祸临头后三十多年,我和我家已能独力承担,如今有福时刻,我乐意和乡亲共享。

曾忆落花随流水,有情怎敌恨悠悠;

最是神恩何浩荡,桥头一笑泯恩仇。

 

 

本文由美东若歌华人教会乡音团契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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