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找个东西遮住双眼

 
文/陈上宇
 
 
最近与几个朋友聊天,她们似乎都在光鲜的外表下,有著深深的挣扎。
有人得了不治之症,有人婚姻走到尽头,有人孩子不争气被踢出学校——最致命的,是她们有一种说不出的枯乾、痛苦和绝望,一种对生命价值的疑惑,一种心灵的绝境。
这让我想起北岛《时间的玫瑰》里有关痛苦的诗句,以及最近读到的克尔恺郭尔的《恐惧和颤惊》。
虽然大夥儿宁愿看光鲜、美丽、快乐、轻松的人和事,可是痛苦和绝望,这个避也避不开的人生课题,是值得花时间和精力去思索、审视的。
也许,现在就是时候。
 
 

墨水足够用来痛哭

 
贝多芬说过∶“我们┅┅生来就是要经历痛苦和欢乐的。不妨这样说,最杰出的人总是用痛苦去换取欢乐。”
先不去问那个最杰出的人是如何用痛苦换取快乐的,也暂且不提用痛苦来换取快乐是什麽意思,相信在绝望中打过滚的人,必能体会伯里斯·帕斯捷尔纳克《二月》里对痛苦的描述∶
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
大放悲声抒写二月,
一直到轰响的泥泞
燃起黑色的春天。
再看曼德尔施塔姆的《无题》∶
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剩得一桩心事∶
金色的心事,即如何摆脱时间的负担。
哦,地平线窃去了我的呼吸——
我已被空间填满!
我夺回我的呼吸,地平线卷土重来。
真想找个东西遮住双眼。
特朗斯特罗默的《果戈理》∶
看外边,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
快乘上你的火焰马车离开这国度!
叹息和哭泣,经过诗人的嘴唇,变成美妙的音乐。然而,诗人虽然能将你我痛苦的感觉,真真切切地表达出来,他却无法将你我的痛苦消除。
智慧的罗马皇帝兼哲学家马克·奥勒留,试图安慰痛苦的人∶那为期长久的痛苦,实际上我们是可以忍受的;而那不能为我们所忍受的痛苦,终究会夺走我们的生命,从而让我们再也感觉不到痛苦。
问题是,谁愿意忍受呢?真实的情况是,没有选择,不忍也得忍。
 
 

克尔恺郭尔的省思

 
痛苦与生俱来,直到人死亡。克尔恺郭尔(Kierkegaard,又译为祁克果)似乎接受了这一现实。他说∶从童稚的时候起,一缕忧伤就开始进驻我心。当它抽离而去时,我想我大概也要完蛋了。
克尔恺郭尔对痛苦和绝望,有过这样一段思考∶听听一个女人生孩子时的哭喊,看看一个男人临死时的挣扎,然後你再告诉我,生命的开始和结束既然如此,它是否旨在用来享乐?
索伦·奥贝·克尔恺郭尔(1813年-1855年)是丹麦哲学家、神学家及作家,存在主义之父。他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他比尼采早30年,比海德格尔早一个世纪。与一般的存在主义者不同,克尔恺郭尔首先是一个神学家,然後才是哲学家。他和尼采都批判过基督教会,但尼采是从否定方面,克尔恺郭尔则是从肯定方面——尼采高呼∶“上帝死了!”克尔恺郭尔则宣导基督徒“信仰、行动、受难、内心化”。
按丹麦文,他的名字Kierkegaard,意为“教会园地”。其哲学的中心思想,基本上可以说是“如何做一个基督徒”。
 
 

痛苦和绝望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克尔恺郭尔认为,首先,痛苦和绝望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一个人不到变得非常不幸,或者说,不到能深刻领悟到生活的悲哀┅┅的时候,他不会去寻求基督教┅┅只有到这个时候,他的生活才获得最高的价值。”
一个未曾体验过真正的痛苦和绝望的人,是不知道什麽叫谦卑、什麽叫怜悯的。这就是为什麽,耶稣说∶“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马太福音》5∶3)
其次,在克尔恺郭尔看来,基督徒生存的意义,就是“受难”,是“与基督一道受难”。“从严格的意义上说,做一个基督徒便意味著∶从世间死去,然後被献为祭品——先有一枝长矛刺穿心脏(从世间死去),继而遭人憎恨、唾駡,并被上帝抛弃(即被献为祭品)。”看基督在人间的一生,我们就知道,我们的救主是受难的基督,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
 
 

具有“质朴性”和“内在性”

 
基督徒是怎样的人?克尔恺郭尔赞美基督徒具有“质朴性”。
所谓“质朴性”,就是“安贫乐道,先求上帝的国”。“破坏你的质朴性,便极有可能在今世获得发展,极有可能功成名就——但是永恒性将和你无缘。追随你的质朴性,你在人间将遭遇风浪,却会被永恒悦纳。”这里的“质朴性”,类似於“赤子之心”。
再则,基督徒具有“内在性”。
克尔恺郭尔认为,人与上帝的交往是一种“内在性”的交往。“只有当一个人返回自身——即只有自我活动的内在性中,他才会聚精会神,才能瞥见上帝。”如果把上帝的言语比做镜子,那麽人类“首先要做到的是,你┅┅不能观察镜子,而是要在镜子中观照自己。”
在当今物欲时代,有多少人能保持自己的“质朴性”和“内在性”呢?涛涛人潮,有谁不是在追名逐利?然而,当我们诚实地回头看,追名逐利的代价是什麽?是亲情,是幸福,是生命!
“┅┅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为我丧掉生命的,必得著生命。”(《马太福音》16∶25)这话是真的。
 
 

人的存在有三个不同层次

 
俄国诗人涅克拉索夫写过这样一句话∶“我泪水涔涔,却不是为了个人的不幸。”中国古人也叹息∶“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泪下”。痛苦,可以超越自我的层次,可以升华。
克尔恺郭尔将人的存在描述成3个不同层次∶感性、理性和宗教性。
现代人常常过於理性。理性使人意识到这世界处处设限,充满不可能。面对不可能,理性的人就只有放弃,并为失去的东西而悲伤。
由此看来,人只能靠著“信心的一跃”,进入宗教性,相信在无限的神中,凡事俱可能。尽管理性上非常明白事情不可能,但靠著信仰的“荒谬性”,人才能重获希望。
克尔恺郭尔强调“信仰”。在《恐惧与颤栗》里,他说∶“唯有通过信仰,一个人才可以说把握了存在。”他在日记里写道∶“对於基督教真理的一切世俗-历史的争吵、辩论和证明,必须统统抛弃;唯一的证明,只是一个‘信’字。如果我信,那麽就我而言,信总比理性为强。事实上,信念是支撑著理性的,而不是相反。”存在主义者强调感性先於理性,在克尔恺郭尔这里,我们看到原型。
 
 

这是脱离绝望的唯一方式

 
人在感性、理性不同的层次,就有不同的绝望。感性的人为世俗事物而绝望,理性的人为拒绝自我,或选择视绝望为最终真理而绝望。
信仰是脱离绝望的唯一方式,选择信仰也就是实现自我的唯一通道。
在《恐惧与战栗》中,克尔恺郭尔思考旧约中“信心之父”亚伯拉罕听从神的指示、杀子作燔祭的故事。他认为,如果亚伯拉罕不在乎自己儿子的生死、没有道德伦理以至亲情的心理挣扎,或者视听命於神而杀子为“道德规条”,那麽他的所作所为就毫无意义。亚伯拉罕行动的价值,在於他从理性跃进宗教性,信仰神的大能,相信凡事可能、奇迹会出现。结果神在最後关头,遣天使阻止亚伯拉罕杀死儿子。
克尔恺郭尔认为,人并不能透过客观性获得真理,真理只能透过主观性呈现,所以他反对传统哲学将真理当成客观知识追求。他亦反对教条主义(包括反对基督教的教条主义)。因此,他不愿将自己的思想写成哲学理论,而是以文学作品的形式表达,并以多个笔名出版。
克尔恺郭尔似乎更像一个诗人,一个踽踽独行、喃喃自语的诗人,一个披著黄昏的夕阳、焕发著朝霞的气息的诗人。他行走在一个落寞的时代,但执拗求索著个人存在的可能向度。他渴求不断“飞跃”,直至飞临上帝的光芒中——哪怕最後身边只剩下一把慰藉寂寞的雨伞,也在所不惜。
 
 

一位姐妹的来信

 
“我留下平安给你们;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你们;我所赐的,不像世人所赐的;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也不要胆怯。”(《约翰福音》14∶27)在此,我把上帝之子临别世间时所说的话送给我自己,送给我的朋友,也送给此刻感到痛苦和绝望的人。
最後,请看一个“信仰飞跃”的故事——一位姐妹今天的来信∶
自从今年4月6日发现有淋巴癌後,突然觉得自己被浓浓的爱包围,被重重的祷告托著,那种未曾有过的感动和感谢天天伴随我。以前说“感谢主”是顺口,现在每次说都有激情伴随。我觉得自己何德何能,配受这份宠爱!我开始每天写日记,想记住这些让人感动的时刻。
我不知道主有怎样的计画和旨意在我身上,但我知道自己身旁的朋友、同事中,还有好多人没有信主。他们都┅┅知道我信主、做礼拜┅┅这次听说我得了癌症,都很紧张,很著急。
看我很高兴、很喜乐,他们不能理解,但知道这上帝真是大能。所以已经有人开始去教会、听道、读圣经了。我也每天为他们祷告。
我的儿子也每天为我祷告,并决定耶诞节时受洗。如果我的病让更多的人归向主、认识主,那我得这病就有意义了。我真高兴!
我现在每天都深切地感到神在我身上和我周围做工,他安排的每一步,都是最好的,最及时的,出乎我的意料的┅┅
我身体、精神和心情都超级好,反正就是全部交托给主啦。哈利路亚!愿将一切的荣耀颂赞,都归给我们的主耶稣基督!
作者原任纽约曼哈顿图书馆馆长,现任神州传播协会执行主任。
 
本文刊发于《海外校园》第一一三期(20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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