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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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普通的甚至卑微的人的目光里,不正寄寓着仁慈上帝对作家的鼓励和期许吗?

 

 

文/刘树鹏

 

 

德国图宾根大学神学教授汉斯·昆,在《诗与宗教·在无宗教中对抗宗教》中,提到一件事:“在读完《穷人》的手稿后,德米特里·格里格列夫和尼古拉·涅克拉索夫,在凌晨3点按响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门铃,称他为最伟大的俄罗斯作家。在他们离去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靠在窗口,哭了起来。他当时的感受是:“这真是些了不起的人!他们多么善良,多么高尚!而我却多么平庸……如果我把这一点告诉他们,那么,他们是不会相信的。”

当我读到这一段文字的时候,眼眶里也盈满了泪水。

 

 

深夜里的感动

 

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位堪与托尔斯泰比肩的伟大作家,在苦难中创作的系列作品《罪与罚》、《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等,不仅成为俄罗斯文学宝库中的扛鼎之作,也为整个世界的良知与信念,提供了重要的精神资源。

但是,若没有上帝的殷殷垂顾,若没有耶稣基督在深夜里伸出钉痕的双手,抚摸他那滚烫的额头,若没有圣灵来到他孤苦的心扉前敲门,陀思妥耶夫斯基绝不会在这条布满砾石和血迹的道路上,坚持到底。

正因为他抬头看到了那一束光,它透过狭窄的窗口,照进昏暗的陋室中。这让他经历的一切磨难、痛苦,甚至一切的怀疑,都拥有了价值与意义。

在他需要上帝神圣之光引领的同时,上帝也透过别人的安慰和鼓励,激励他。《现代人》的两位编辑,深夜按响那间破旧公寓的门铃,只是为了告诉他,他是最伟大的俄罗斯作家;面对两位评论家的高度评价,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感动之余,反而更加深刻地反思自己,认为自己当之有愧。

他本是一个在生活底层苦苦挣扎的无名作家,他渴望出人头地,有属于他自己的那份荣耀,但面对这毫无功利的褒奖之语,他却哭泣了,泪水中饱含着伤恸和幸福。

从此,陀思妥耶夫斯基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默默坚持书写的价值,评论家的鼓励也让他坚定了在创作道路上坚韧不拔的信念。在他对现实恐惧不安的时候,在他对未来惶惑不定的时候,在他一路蹒跚、艰辛奔走的时候,他一定感觉到身后有满怀期望的目光,温暖地抚摸着他那瘦削的肩膀和微驼的脊背。

 

 

那守望的目光

 

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那些看似刚强的人,往往都隐藏着一颗脆弱而胆怯的心。就像乱石丛中刚刚萌芽的小草,这样的心灵对阳光的安抚是那样渴望。这样的渴望深深地扎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灵深处,影响了他一生的气质和创作。

1876年,他在短篇小说《农民马列伊》中,记述了童年时代经历的一件真事。这件事深深地铭刻在他的记忆中,乃至于他在监牢服苦役的时候,曾对他产生了非凡的救赎意义。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狱中回忆自己9岁时的一次经历。在一个干爽、晴朗而又有几分凉意的日子,童年的“我”独自一人在一条山沟那边的灌木丛里玩耍,突然听到一声喊叫:“狼来了!”小小少年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喊叫一边跑向林中旷地,50岁左右的农奴马列伊正在那里耕地。

马列伊让耕地的马停下来,让孩子拉住自己的衣袖,向四周环顾。当他明白其实并没有什么狼,只是一个孩子的幻觉的时候,立刻微笑着说:“得啦,亲爱的。瞧你这小鬼……愿上帝保佑你,画十字吧!”边说,边轻轻地伸出指甲乌黑、沾着泥土的粗大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我”打颤的嘴唇。随后,农奴马列伊对孩子说:“好的,你走吧,我会目送你,一定不会让狼伤害你的……愿上帝保佑你!”

陀思妥耶夫斯基接着写道:“我走了,差不多每走十步就回头望望。我走的时候,马列伊和那匹马一直站在那里目送我,我每次回头,他都对我点头……最后一次转过身来回望马列伊,他的脸庞已模糊莫辨,但我感到他依然在向我亲切微笑和频频点头。”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最沮丧的时候,想起了农奴马列伊遥遥守望的慈祥目光,他胸中郁存的一切憎恨和愤懑,须臾间便烟消云散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从心灵最深处浮现出来的欣赏和温柔,打量着身边那些大声嘶哑地唱着醉歌的狱友们。

是啊,在农奴马列伊的目光中,我们不是也看到了德米特里和尼古拉同样的目光吗?对那颗孤独而寂寞的心灵来说,这些来自人间的安慰是多么地亲切,多么地慈爱!

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在乎的,并不是人的安慰和欣赏,而是来自高天之上那最神圣的上帝的安慰和奖赏。然而,我们岂能就因此而忽略农奴马列伊以及评论家德米特里和尼古拉的目光呢?我们岂能不知,人是上帝使用的器皿,在这些普通的甚至卑微的人的目光里,不正寄寓着仁慈上帝对作家的鼓励和期许吗?

 

 

作者来自河北,报社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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